陸勸和了環與壯五,卻勸不動自己和一織之間的僵局。
剛才壯五帶著高價蛋糕當伴手禮來到和泉家,被和泉兄弟提醒,如果非帶不可的話,一千元以內的薄禮就行了。一千元勾起陸的回憶,前些日子他想用零食賄賂一織,要他幫忙向天哥隱瞞自己跟環還有NAGI跑去偷爬學校圍牆的事情。陸怕天知道後,又要生氣已讀不回他的Rabbit Chat。
可是一織不但跑去跟天哥告狀,還跑去跟老師告狀,最後他們三個人被老師罰抄二十遍課文,手都抄痛了。而且整整三天,不管發什麼RC給天哥,他都用罐頭回覆:『你不是很會爬牆嗎?應該不需要聽我的話吧。』死定了,我被天哥討厭了啦。都是一織害的,一點義氣都沒有,過份。
他想起一織那張大義凜然數落他「爬牆就是不對」的臉,又看到他對壯五客氣的模樣,氣上心頭,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插口就說:「為什麼壯五的一千元禮物你就收,我給你一千元以內的點心你就嫌太少?」
一織詫異地看著陸,臉上表情擺明著在疑惑陸哪壺不開提哪壺,然而他很快就意會過來,對陸說:「這跟那個情況不一樣。」
又是這種臉,好氣,一定被當笨蛋了。陸的內心小劇場開始騷動,他忍不住回嘴:「哪裡不一樣?明明都是一千元,你瞧不起我的小零食嗎?」
「你又感情用事了。」
「你又說我感情用事了,我才沒有!」
兩人正要吵起來的時候,被端著一堆蜂蜜蛋糕從廚房走出來的三月給打斷了,三月大喝一聲:「不准吵架!」叫兩人有時間吵架的話,不如來幫忙分送蛋糕。
一織應了,陸也蹦蹦跳跳跑進廚房:「我來幫忙!」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廚房,此時一織多說了一句話,剛被蛋糕打散的鬥嘴又捲土重來:「不要吧,你端你自己的就好,打破也只有你沒得吃。」
「我又沒有每次都打破。」
「三次裡面打破一次也能挑戰金氏世界紀錄了。」
「可惡,你又講這種討厭的話!」
為什麼一織每次都不肯好好講話。他應該是擔心我,要我小心端盤子不要受傷的意思吧?直接這樣講不行嗎?為什麼總是要講這種讓人生氣的話呢?陸無法理解一織的想法,就算知道一織心裡是好意,可是傳達到陸的耳朵裡,卻統統變成壞心眼的聲音。
陸跺了跺腳,不理一織,跑到環跟壯五那邊給他們送蛋糕去了。中途還好巧不巧地當了一次和事佬。幫壯五哄環的過程中,他一直偷偷往一織那裡看,看他有沒有想要來跟自己和好的意思,沒想到那個壞嘴巴一織竟然連一次都沒有往這邊看,坐在沙發跟三月不知在聊什麼,笑得一臉靦腆的樣子。我就知道,你這個見兄忘友的兄控!
陸效法環堅決抵抗的精神,縮在矮桌這邊望著數學課二人組發呆,寧願放空也絕對不主動去找一織講話。每次吵架都是我先說對不起,明明就是一織先講很難懂的話,我才會跟他吵起來的,應該他來跟我和好才對吧。
他開始在心裡計時,如果數六十秒以後一織過來跟我講話,我就跟他和好。六十秒後一織沒來,他又數了一百秒、一百二十秒、一百七十秒,數到環的數學課都要上完了,一織還是在客廳笑得像個戀兄情結末期患者,徹底忘記陸的存在。
陸氣得不想數了,他在心裡給了一織最後十秒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十秒後你不過來的話,我就、我就──
陸還沒想好他要怎樣,思緒就被剛從數學地獄裡解脫,癱在桌上大叫的環給打斷了:「啊啊啊啊啊,寫完了,我這輩子都不要再碰數學了!」陸看到環有空了,趕忙上前求救:「環老師!我需要你的一織講座!」
環老師聽完來龍去脈,想也沒想就說:「他現在不敢過去找你,在等你氣消啦。」
「我又沒有很生氣,只有『哼』了一聲,然後說了一句『一織大笨蛋』以後跑走而已啊。」陸覺得奇怪,這不是很常見的事嗎,「他只要過來找我,我就會跟他和好了。」
「你那樣就可以嚇死他了。」環看了一眼客廳的一織:「你不要看他現在笑得很開心,他心裡一定在想小陸是不是生氣了怎麼辦之類的。」
「看不出來。」陸一臉茫然。
「看得出來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小壯也是這種人,痛都不講、生氣難過也不說的,麻煩死了。」
「我沒……」,壯五還沒講完,環立刻打斷他:「不要狡辯,你就有。」
「遇到這種的就要正面攻擊。」環站起來,帶陸往客廳走。陸正想問他要做什麼的時候,轉眼環就來到一織面前說:「小陸說他很想你,可是你都在跟其他人聊天不理他,他很寂寞。」
「我才沒有這麼說!」陸連忙否認。一織還沒吞下去的麥茶嗆了出來,嗆得他一陣掏心掏肺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四葉,咳咳,你在說什麼!」
「咦──」大和跟三月露出欠揍的笑容,故意拖著長音問:「有人吃醋了嗎?」
「這真是太不應該了,怎麼可以打擾年輕人相處的時間呢?」NAGI學著相親會場的媒婆語調,掩著嘴偷笑。
「抱歉抱歉,接下來就讓你們單獨相處。走走走,大和、NAGI,我們不要礙事。」
「哥哥,你們不要鬧!」一織想要阻止他們起鬨,但是三人玩得起勁,肩搭著肩排成一列隊形,故意學小偷那樣躡起腳尖走路,來到廚房門邊探出三顆頭:「繼續啊,我們不會偷看的。」
「我們只會光明正大的看,嘻嘻。」
嘻ㄆ⋯⋯你個頭。一織懷疑自己在這個朋友圈裡的所扮演的角色是不是開始產生偏差了。他應該是智囊型的人物才對,為什麼最近大家都很愛捉弄自己?難不成這是個讓人在無形中淪為吐槽角色的漫長陷阱嗎?
「所以你現在有要理我了嗎?」陸的聲音讓迷失在自我定位的一織回了神,「我又沒有不理你,是你先走掉的。」
「可是我在桌子這邊等你那麼久,你只顧著跟三月說話都不來看我,還說你不是兄控,明明就是。」陸的聲音委屈到了極點。
「我又不知道你在等我。」
「你先說那種壞心的話,就應該主動過來道歉啊。」
「我覺得我陳述的是事實。」
「停停停──」再這樣下去只會無限循環,環出面喊卡,他對陸說:「小陸,你想要一織織跟你說什麼。」
「我想要他擔心我就直接說,不要一直用我聽不懂的話說我。」
「一織織呢,這樣可以嗎?」
「我說話一向都很清楚,沒什麼好聽不懂的。」
「一織織。」環對他比了「噓」的手勢,「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沒有這樣想就不要說出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每次都這麼害怕的話,小陸就會一直受傷喔。」
環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破了人心的秘密。他只是憑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或者還帶了點成長背景歷練,本能地洞察了一切爭執的根源就是恐懼。越完美的人越害怕自己不完美,越擔心自己有破綻,越怕自己被誰給讀懂讀透了,就再也撐不起那副完美的表象,繼而遭輕賤、破滅。這是一群沒有中間值,滑坡的,在至高與至低兩端疲於奔命的人們。
他們用高高的牆把自己遮住,只要有人靠近那道牆,他們就緊張起來,用層層話語裹住自己,小壯用的是敬語,一織用的則是反話。牢固的心防保護了他們,卻同時傷害了那些赤手空拳接近他們的人。
「⋯⋯」一織低下頭沈默了很久,久到陸以為他被環罵哭了,還偷偷探頭看他眼睛裡有沒有掉出眼淚來。
「⋯⋯我⋯⋯你⋯⋯傷⋯⋯」一織好像說了什麼,卻小聲到沒人聽得見。
「你說什麼?」陸一直觀察一織有沒有哭,因此注意到他嘴唇微微在動。
「⋯⋯你⋯⋯會不⋯⋯傷⋯⋯」一織又說了一次。
「什麼啦!聽不見!」陸把耳朵湊到一織嘴邊,「說大聲一點。」
「我擔心你會不會受傷啦!」一織在陸的耳邊大吼,陸嚇了好大一跳。然而在聽清這句話之後,陸立刻綻開笑臉:「我知道,一織都會走在可以立刻扶住我的位置,看我有沒有小心走路,我都知道喔。」陸大聲說:「我最喜歡這樣的一織了!」
那天下午,一織的臉盛大地紅成了陸頭髮的顏色。這件事被躲在廚房門邊的嘻嘻三人組一路嘲笑到小學、國中、高中畢業,嘲笑到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後。